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书本网【靳惜何夕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《再无夫诸再无湫》作者:是二哥怎样 文案: 他是世间风雨 他为酒馆夫诸 他祈盼人间风调雨顺 他只求他平安无虞 只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,此后再无夫诸再无湫。 内容标签:原著向 怅然若失 花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:主角:鹿神湫 ┃ 配角:祝融赤松子椿鲲 ┃ 其它:大鱼海棠 ==================   ☆、少年锦时   【少年锦时】   这是一个海底的世界。   无人知晓天连水来水连天,这方的地平便是别方的碧空。而久居这“别方”的人们,掌管着另一方的规律。日升日落,春来秋去。潮来潮往,云卷云开。还有在那一方土地生长播种的人。他们的生老病死,兴衰荣枯,暮起晨歇,时序代谢皆有定数。经年不改。   亦如仙居在海洋另一端的人们。   彼时正是艳夏。   年仅九龄的湫迷迷糊糊被奶奶叫醒,胡乱抹了把脸,赤着脚就奔着村里大树旁的私塾去了。   “椿!椿!”他兴冲冲朝着小自己一岁的女孩挥手,大咧咧地坐在她身后。   “干嘛。”被叫住名姓的女孩转过头看他。   这椿生得可真是白净好看,黑亮的双眼似泅了一汪幽水,深不见底。   “嘿嘿,没事。”湫还是那般笑眯眯地,“凤姨终于肯让你来学堂啦!”   “嗯,我也不小了,该学习草木生长的法术了。”椿笑容微赧,“以后我想成为像我娘一样好的守护者。”   “你这么聪明!一定可以……”   “祝融!蓐收不过刚入学,你为何连小你几年的弟弟都要欺负!”   湫奉赞椿的话语淹没在高年级兄长的斗气里。   “喂,我只是给了他几个火球,聊表一下作为师兄我的尊严。在场的小子们也都给我听着,今后可别再乱抢坐别人的位子。”这被称作祝融的家伙剑眉星目,俊朗非凡。头顶冲冠彤发,眉间赤红,脖挂狼牙双坠,腰围四孔火轮,通体深麦肤色,正可谓“气御朱明,正阳是含”。   可眼下,他所做的事可一点也不“正当”。   “这座位既不为夫子钦点,也尚未刻你祝融名字半分,怎这桌椅就是你的了呢?”这一次站出来的是掌管人间春季万木萌发的句芒。   “句芒,你我二人同岁同级,竟不帮我就算,反倒帮起一个小孩说话。难道其实你也只是个小孩,需要娘亲时刻抱在怀里哄着?”祝融嘴唇微抿,笑意明朗。   此言一出,学堂旁观者闻言皆露愠色。   “你……你不要欺人太甚!”句芒一时气急,掌间凝聚起星微翠光直打向祝融。   只见祝融懒洋洋地依靠门槛,单手一簇艳红火焰瞬间便吞噬了草木之绿。   “看来句芒兄最近还需勤加练习。”深知二人实力悬殊的祝融扬起嘴角。他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书摆在长桌的正中央,扬扬下巴,示意这本可坐两人的地方已被他祝融所独享。眉宇间的得意毫无掩饰。   围观者们虽气得咬牙切齿,迫于武力威慑,还是不得不乖乖落座。好脾气的廷牧小声宽慰几句已是目闪泪花的蓐收,拉他到距离祝融最远的一桌同坐。   “松子,看来今日我们又迟了。”纯润的声音,恰如其人。   “无法,夫诸,只得分开坐了。”另一人只笑笑,挟了书径直朝祝融身边的空位走去。镇静若深水。   “松子!”句芒站起来意欲提醒好友。   还未待赤松子反应过来,祝融冷哼一声,扬手,几个小火球便直冲冲砸过去。四周人纷纷屏息,生怕祝融再不开心烧了整个学堂。哪料到这赤松子也并非俗人,随手在空中画一面清亮的水镜,于是那嚣张火球通通没了气焰,溶灭于水涡之中。   “你!怎么会……”祝融不可置信地看着状似十分轻松就化解掉火球的赤松子。他祝融早悟,尚在开蒙前便会施法;小计如此更是无师自通。他赤松子又算什么?   “我不怕你的。”似是料及他想法的赤松子微微笑开,将书轻放在桌上,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。   稀奇。这还是第一个不那么怕他的。被迫让出座位的祝融无心听讲,单手撑着侧脸去看赤松子。只见他眉清目秀,明眸皓齿,一袭水蓝色宽袍依身。鬓旁垂下两缕黑发,飘飘然若谪仙般超然仙逸。然而最妙的,还是当属他双宇间那一抹碧蓝,莫名地,竟像极了自己眉间的赤红记号。   察觉到对方目光的赤松子偏过头,正对上祝融的眼神。   他仍是那般宠辱不惊,不慌不燥。他的笑容似薄夏清晨的一习凉风拂面。   少年狂傲的心。一汪幽蓝的水。波荡,涟漪。   而另一边的湫也完全听不进去夫子讲什么万物生死轮回。只因他身旁的这个人,正是复才有着温润嗓音的那一位。鹿神。他知道他的名字。早在他还未及学龄前,他便听闻了。   【鹿神,其状如白鹿而四角,名曰夫诸。】   “夫诸!”趁夫子不注意,湫压着嗓音叫道。   “何事?”饶是有些讶异这孩子竟知道自己的别名,不过一向温吞如玉的鹿神倒也不介意被湫直呼名号。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润如云。   “我可以摸摸你的鹿角吗?”早就被他头顶上的牙白色鹿角深深吸引,湫心驰神往般望着鹿神。   “你是湫?”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鹿神反问起来。   湫点点头。   对其孤儿,单靠奶奶管束的经历有所耳闻,鹿神抿起嘴角,欣然微侧过些头,好让湫能碰到自己的鹿角。这孩子,怕是无约无束惯了。一双眸子烂漫坦率,似清间草露,还似繁天星子。此刻如愿以偿地摸到了鹿角,整个眉眼开心地挤在一起,倒也是说不出的好看。   “我以后可以叫你湫吗?”鹿神坐直身子,发问带些小心翼翼。   “当然!”湫满不在乎地甩甩银发,伸手去戳坐在前面的椿。   “喂,椿,椿!”正在辅导蓐收功课的夫子朝这边望一眼,湫立即收手噤声。待躲过风头那手指便又蠢蠢欲动。   “干嘛。”被搅得不能安心的椿回身瞪他一眼。   “我摸到夫诸的角了!是硬的!”兴奋不已的湫咧开嘴,“而且还很凉!”   这孩子,一点也不避讳。鹿神静坐一旁,看着湫坚持不懈地骚扰椿,常含忧郁的眼底难得显现笑意。   那时候,少年正年少。   村子其实并不大,各家的琐事、各家的孩子,邻里之间不可避免地彼此知晓一些。那么孩子们彼此就更为熟稔。   在此之前,祝融并不是完全不认识赤松子,只是不懂。为什么赤松子可以骑鹤来上学,他不行。为什么赤松子可以那么凉快,夏天也不出汗。为什么赤松子明明是雨师,偏偏还入的了火。百思不得其解之下,他偷偷跑去问后土大人,怎料只得一句“命数矣”。   于是在祝融尚未彻底参透“命数”二字时,他发现自己的生活里,唯有赤松子而已。就连平素最讨厌的私塾也成了每日心心念念的地方。因为那里可以见到赤松子。   赤松子前日又迟到了。昨日赤松子第一个答上了夫子的问题。赤松子今日坐在了句芒旁边。赤松子垂下的发长了。赤松子似乎又长高了。赤松子会用水在空中画好看的水莲。   赤松子……赤松子……   心里这样念着,日头也过得快了许多。转眼便是又一年冬去春来。   “草长莺飞二月天, 拂堤杨柳醉春归。   儿童散学归来早, 忙趁东风放纸鸢。”   是了,孩子们怎会放过这样好的二月天气,拥在夫子周围,央求今日早一些放课。夫子捋一捋花白的长胡,笑吟吟地应允。手持各色风筝的孩子们一窝蜂冲出教室,争先恐后跑上迎风的山坡。不一会山里便现出别样的生机。   “椿!你快看!我的龙飞得最高!”湫一面熟练地拉线放线,一面还不忘朝椿炫耀。那是一条红银相间的龙,高翱在绿林顶,好不威风。   无心理他的椿咬着牙,努力朝上拉自己的山花风筝,想让自己的也飞得高一些。   “诶,夫诸!!这儿!”对椿的忽视早已习惯的湫转头,注意到人群的夫诸。他两手空空地立在那,微昂着头,似在仔细打量比对天上的纸鸢。   “湫。”自然也看到湫的鹿神走过去。   “看我的龙!看得到吗?是不是飞的很高!”湫兴奋采烈地腾出一只手指给鹿神看,“看!就是那条!”   “嗯。很厉害。”鹿神仰头观望半晌称赞道,继而微垂下眼睑,笑意浅浅。   “你怎么没带风筝?玩我的吧!来,拿着这个!听我指挥!”性子虽大大咧咧,心思却细腻的湫眨眨眼,不由分说地将线轴塞进鹿神手中。而鹿神似是紧张,又或是反应不及,只得十指扣紧木轴。   “看,风过来的时候就像这样拉线。”怕他抵不住风的湫一手也握住线轴,另一手去拉牵了风筝的线,“感觉平稳了还可以再放点线。”   “嗯。”鹿神仔细听着,点点头。双唇微抿,眉心轻锁,手上拉线的动作却是丝毫不错。   “椿!你的花怎么飞那么高了!!不行啊,夫诸!放线!”而生怕青梅竹马的椿抢了头筹的湫满脸紧张,年少的胜负欲明明白白写在脸上。   “夫诸,快!拉线!”   “啊啊啊,椿!夫诸!拉!”   “真是吵死了。真想一把火把风筝都烧了算了。”躺在远处躲清静的祝融不耐烦地抓抓头发,坐起身来,“喂,赤松子,你怎么不去放风筝?”   “因为我每天都在天上飞的。”本背靠树干盘腿闭目而坐的赤松子缓缓睁开眼睛,望着祝融笑道,“无需借风筝来抒怀。”   “啧。”不置可否的祝融自鼻间发出一声,复又倒在草上,头枕双臂,仰目默默看春日的云朵舒展成邻家的小羊,村头的黄狗,还有,还有……祝融压下有些许乱了的呼吸,还有,赤松子。   他不知旁人如何,只知只要有赤松子在身边,他的暴躁、顽劣、烦热都会无声无息间叫一股清流抚平。偶尔几次想捉弄句芒的念头,只消看上一眼赤松子就散到九霄云外。祝融想,他大概,是不希望看到赤松子皱眉的。   他生得那般好看。   “你呢?为什么不去?”赤松子单手抚鹤,目光清宁地望向祝融。   “都是小孩才耍的游戏。我可没必要参与。”自诩为大人的祝融一骨碌爬起来,饶有兴趣地盯着赤松子的鹤,“你的鹤真是从出生便有了?”   “是。”赤松子低下头,嘴角含笑,手指轻划过仙鹤背部雪羽,“它跟我也可道是双生了。”   “有意思。”祝融两大步跨过去,一双荧目炯炯有神。此时的祝融已及舞勺之年,身体似春夜的芽迅速抽长,逐渐显现出成年男子的魁梧形象;加之他天生就男子力十足,此时蓦然站起,吓得那鹤惴惴然将脑袋埋进主人怀里。   “别怕,他是祝融。”赤松子也不恼,伸手轻拍几下,轻言轻语向鹤道。   “对,我就是祝融。”本无坏心的祝融蹲下身,露出几分讨好的笑,一边也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鹤。   “啊!赤松子!你这刁鹤怎会咬人!”措不及防被狠啄一口的祝融愤愤然收回手。   “鹿神每日与我同乘上下学堂,也不见我的鹤对他如何。至于你,恐怕是只咬你吧?”成功看祝融吃瘪的赤松子笑弯了眉眼,平日略显清冷的语气也染了几分笑上扬。   “哼。”   “再摸摸看,它这次不会咬你了。”笑够了的赤松子偷瞄几眼似是有些生气的祝融,敛了敛笑意,把本躲在自己怀中的鹤推到祝融面前。   “真的?”不敢轻易相信的祝融挑眉问。   “真的。我保证。”   尽管仍是笑容满满的赤松子一点说服力也没有,祝融还是再次伸出手去。手指初碰鹤羽,清凉柔软,似飘在冬日的盈盈雪花。禁不住再多摸几下的祝融眯起眼,心上再生一计。   “喂,不过赤松子,我可不能被白咬啊。”祝融撤了手,扬起半边嘴角。   “你还想如何?”就知道他祝融才没那么容易就让他占便宜,赤松子瘪瘪嘴,只得让步。   “我要骑你的鹤!”   听闻此狂言,赤松子的鹤率先昂起脑袋一声嘶叫,以示反对。   祝融得意地在他面前扬扬自己受伤的手,“你也不想我上报后土大人,把你的鹤关上几个月黑屋吧?”   “……也好。”沉吟片刻的赤松子没了先前清浅笑意,将万般不愿的鹤向前一推,“拿去。”   “谁料到你这鹤会不会飞半空把我丢下去。”祝融可不傻,“我要和你共乘。”   这下赤松子可彻底没了办法。双手搅在宽袖中,牙齿快把嘴唇咬出血来。   “我带你去个好地方。嗯?”看出他不愿,祝融笑道,“这村里可只有我才知道的好地方。”   “随你。”多说无益,赤松子摸摸鹤首,自己先坐上去。   生怕他再反悔的祝融赶忙跟上,坐在他身后。   “你……抓紧我的衣袖,第一次难免会不适。”   此时二人已腾空至山半腰处,本以为照祝融的性格会向他炫耀,结果身后人此刻却是缄默无言。担心出事的赤松子转过脸去瞧他,见他双目紧闭,唇间无色。原来这祝融也知害怕啊。   赤松子笑开,背过身,佯装无意地开口提醒。感到袖口紧紧的抓坠感,他轻轻又弯了眼角。   “你要带我到哪里去?”   “村西。”渐渐适应了的祝融缓缓开口,“最西边的崖坡上。”   “好。”赤松子笑着答允,接着再抚鹤颈。   虽正在转弯,在鹤背上的祝融只觉飞行愈发平稳。不再害怕的他慢慢睁开双眼。千岩竞秀,水木清华。平日里只觉再平凡不过的风景,此时换一个角度观赏,自是更别具一番风味。凉风徐徐穿过耳后,充盈衣衫,通体顿觉清爽绝逸。   “难怪世人皆赞赤松子飘逸似仙,日日看着这么些好山好水,想不成仙也难啊。”祝融凑上去在他耳边揶揄道。   “怎比得了‘祝融火神,云驾龙骖’。”赤松子毫不落后地回敬,指引天鹤猛一个回转,惊得祝融紧紧抱住前人的腰。   “放手。”反击不成反引麻烦的赤松子羞红了脸,“快放开。”   “不放,就不放!”论厚脸皮他祝融称第二,谁还敢争第一?总之就是打定主意不放手,祝融索性将下巴也搁到前面人的肩膀上去。   察觉到他的僵硬,祝融无声地咧开嘴角笑。   这个被誉为“神”的赤松子,整天孤身一人带只鹤,也是很寂寞的啊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“气御朱明,正阳是含”“祝融火神,云驾龙骖”——《大鱼海棠》祝融 “鹿神,其状如白鹿而四角,名曰夫诸。见则其邑大水”————《大鱼海棠》鹿神 “草长莺飞二月天, 拂堤杨柳醉春归。儿童散学归来早, 忙趁东风放纸鸢。”——《村居》高鼎(清) 所以距大鱼上映这么久 还有同好吗XDD   ☆、少年锦时   如此一来二去,日月相催,祝融与赤松子二人也熟络起来。大家发现跟在赤松子身边的祝融竟是慢慢除去性子里的顽劣,肯安静伏案读起书来。而赤松子呢,则是一贯的仙风道骨,正所谓“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圣贤书”的典范是也。   这便又是一年夏。炎阳,风,与蝉。   成长的时间总是暧昧、模糊又绵长。   “句芒哥哥句芒哥哥,人真的都只是深海里的一条大鱼吗?”今年尚才及入学年龄的淘气鬼胤仰着小脸问。一朵云白跳跃在他肩上,不时扮个鬼脸。   “是啊,每个人出生和死亡都会变回大鱼,回到海里来。”句芒垂手摸摸他的小脑袋。   “那我们呢?我们也要到海里去吗?”廷牧妹妹也蹦蹦跶跶跳过来,一把拽紧句芒身旁的自家哥哥,“我害怕。”   “不怕,我们也会变成鱼的。”廷牧抱起妹妹,亲昵地在她脸上亲亲,“哪有鱼还怕水的道理,你说是不是?”   “我们也会变成鱼?”瞪圆双眼的湫惊讶地看向同桌鹿神,“真的吗?”   “嗯。夫子说,每年年满十六岁的人就可以通过海门去往那个世界。”鹿神冲湫眨眨眼,“去年你不是去凑热闹了吗?”   “好像是的,哎呀,我忘记了。”不愿去烦心回想的湫拨乱自己一头银发。   “别乱弄,一会夫子见你这个样子定要罚你。”见他这副样子反倒更觉可爱的鹿神嘴角噙笑,抬手帮他捋顺发丝。   “谢谢你夫诸!一点都不像椿,上次还告夫子,害我被罚抄书。”湫愤愤然踢一下前面椿的板凳,却又害怕一会椿来了找他麻烦,只得自己又上前去把凳子摆正。   “你呀,平日总说椿这不好那不好,可一旦有好东西,哪一样不是最先想着她?”鹿神这句话语气含糊不清,一时倒不知是打趣,还是在怨他。   “喂,松子,游历你都去哪?”另一边状似无心的祝融将学堂里的对话尽收耳底。   “别想跟来。”赤松子闻言放下书,瞥他一眼,“你我职责不同,当是该各自游历。”   “后土大人又没有规定非得一个人。况且我问你,不过是想提前知道知道,省得到时我们碰见,白白扫了兴致。”这当头一呵,祝融也隐隐起了些怒意。本是好心想要同游,结果那人还不领情,当下便换了语气。   “嗯……极南边的花海,极北处的冰山,还有人间的灯火和晚霞。”似是未察觉到祝融的不耐,赤松子思索再三,终于笑道。   “那我大概就在海上随意转上几天了事了。”祝融摆摆手,不以为意地趴到桌上,嘴里还嘟嘟囔囔道,“人间嘛,有什么好瞧的。”   玩闹间,时光盏盏竟似天上的云,看似缠绵,却是毫不含糊地过了一春,一秋又一夏。   彼时少年皆已出落为一方男儿形状。   湫套好冬衣跳到门口树前,踮起脚跟认真比对几下,突然撒了欢奔进屋里,惊起数只院中停落的灰雀。   “奶奶!奶奶!”   “我比椿长得高了!奶奶!”   “知道了,知道了。”奶奶从屋里拎了两只棉鞋出来,“湫,过来把鞋穿上。”   “我不冷,奶奶。”湫不情不愿走过去,一脚一个,把鞋踩在脚下。随便弄了一会,“奶奶,我去找夫诸玩啦!”   说话间就溜出了院子。那双鞋自是不知被踢飞到哪去。   “这个孩子。”奶奶在他身后笑着摇头,转身进了里屋。   “松子哥哥!松子哥哥!诶,祝融哥,你怎么也在这?跟我们一起打雪仗吗!”湫看到多了一人更是兴奋。   “松子,昨天你可没告诉我还有祝融啊。”稍后进门的鹿神揶揄地看一眼赤松子。   “打雪仗自然要人多才好玩。”赤松子不以为然地笑笑,“走吧,句芒他们都在山坡上等了。”   四人一路吵吵闹闹行至山坡,还未站定就只听胤大喊一声,“看招!”   反应快的祝融一挥手,那个朝赤松子打去的雪团消失在炙火中。   “小兔崽子,给我站住!”生气起来的祝融抓一把雪,大力团成球朝胤扔去。   “我打的不是你!干嘛追我TAT”胤这下可尝到了捣乱的苦头。回击的雪球一个没落到祝融身上,反倒是自己吃了不少雪。   “哈哈哈哈!诶,好啊,廷牧,你敢扔我!”正在一旁笑得开心的句芒也受到了攻击,赶忙蹲下团雪。   这边松子和鹿神也加入了廷牧的队伍,三人围攻句芒,玩闹得不亦乐乎。   “夫诸!松子!看我带了谁来!”气喘吁吁赶忙跑回来的湫元气满满,“哒哒,椿!”   “哈哈哈,椿,吃我一下!”这边也才从家中赶来的蓐收瞬间加入战斗。   “啊!蓐收!”椿也不甘示弱地回击他。   “敢欺负椿,叫你知道我的厉害!”湫发动了超级雪球攻势。一时招架不住的蓐收节节后退,连声求饶。   此时局势已是混乱不已。赤松子、祝融、句芒、廷牧、还有椿、蓐收闹在一起。鹿神不知怎的被胤那个小淘气包缠上,头顶着鹿角躲在哪里都不对。再看看湫,不时给两边加点油添点火,跑得不亦乐乎,一不小心惹祸上身,招来了祝融和句芒的双重攻击。   一时间整个山坡上,唯有大家的笑闹声。雪团在空中飞来飞去,偶尔砸到树干,震下树枝上的积雪。积雪钻入胤的衣服里,冰得他龇牙咧嘴,于是又引来一阵哈哈大笑。   “喂!想什么呢!”有祝融帮他挡雪球的赤松子扭头,看到明显神情恍惚的鹿神,“别分心啊!夫诸!”   岂料鹿神并未回头,只一个劲盯着湫的方向看。   赤松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只见湫半跪在雪地上,口中振振有词,似是正在施法术,而他旁边的椿正看的津津有味。   “想不想学?”许久未收到椿赞叹的眼神的湫有些飘飘然,“独家秘诀,错过可就没有咯。”   “想!”在学堂上可学不到这么好玩的法术,能将雪沫变雪人,还能手拉手跳舞!   “好,那你首先得像我一样,把身子低下去,拢住雪,”湫示范给椿,“然后念咒语……”   “湫。”   那句咒语还没待说出,湫便感到周身一股极强的压迫力,将他定在原地。他下意识想转头去看椿却不能。   “湫。”   是鹿神。   “湫,不是答应我了不教给别人吗。为什么骗我。”鹿神的声音还犹如往日那般温润、纯良,可此刻,湫听在耳里,身子却是止不住地发颤。鹿神他,生气了。没来由地,他就是知道。   湫抬眼,却看不清鹿神的神态。似乎一切如常,可他牙白色的鹿角怎么愈加的白?   突然,已停了数日的雪骤降,伴着足以割破芦草的厉风,猛烈地扑向在山坡上玩闹的众人。轰然一声,积雪压断了有腕粗的秃枝。   “不好!”似乎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赤松子抵着风,赶忙上前去拉鹿神。   “松子!”祝融跑在他前面,替他挡去些许风雪。   “快,廷牧,拉好湫!”句芒也反应过来,一把抱住唇色已然发紫的椿,向山下跑去。胤驾着云紧跟他身后。   蓦然山上又传来一声巨响,接着大块大块的积雪混杂石块向低处滚落。   “糟了,是雪流沙!”这下看清楚了的祝融在大家周围布下红焰保温,喊道,“快!大家往山体两侧跑!”   “夫诸,夫诸!”紧拽住鹿神的赤松子微有些吃力。所幸此刻天鹤趁时赶来,祝融将赤松子和鹿神、蓐收送上天鹤。   “松,松子。”目显迷茫的鹿神渐渐清明过来,看清眼前形势大惊,“这是怎么了?”   “雪流沙。”赤松子忧心忡忡地看着适才打雪仗的山坡已被彻底淹没。   “我刚刚……是怎么了?”似是隐约记起些末细节的鹿神不可置信地摸上自己的鹿角,嗫嗫道,“是我……湫,湫呢?!”   “放心吧,他和祝融、句芒在一起。”赤松子担心地看着他,“你现在感觉还好吗?”   鹿神垂下眼睑,默默摇了摇头。   此次几人闹了这么大事故,自然是逃不脱惩罚。后土大人叫了其中最大的赤松子、祝融和鹿神在面前诘问。   “是我干的。我觉得雪太少了,便私自加大了雨量。山间温度低,雨便变成了雪。”祝融这才发现说起谎来的赤松子也是面不改色。   “简直胡闹!” 后土气得胡子都抖动起来。   “如此说来,我也有罪。”   “祝融?”赤松子低叹一声。   “是我先惹赤松子生气,他才会动法的。”不管不顾的祝融上前一步,与赤松子并肩,微一挑眉,这撒谎不眨眼的功夫也使得炉火纯青。   “你们也该记得,开春过了成年礼,你们就该掌管人间水火了。现在还这么鲁莽,叫我可如何放心。”后土叹道,“今日你们害温度骤降,就罚你们给村上每户送上二十斤柴火,以备过冬之需。”   “是。”赤松子和祝融二人垂手应道。   “鹿神,你跟我来。”   正欲和赤松子说些什么的鹿神无奈,只得跟着后土走进内屋。   “刚刚是怎么回事?”终于在送柴火的路上得空,祝融悄悄抓住赤松子问道,“是鹿神?”   “世人皆记得‘敖岸之山,有兽焉,其状如白鹿而四角,名曰夫诸’,却忘了后一句,‘见则其邑大水’。”   “所以那场暴风雪……”   “没错。”赤松子望着鹿神居住的山林,目含忧郁。   “夫诸他,明年就和我们一样,十六了。”   曾以为少年年少,便是朝阳,是乳虎,是秋后之梅,是春前之草,惜如干枯沙漠之春雨,贵如浩瀚天宇之星辰。   这一季,少年正当风华正茂,舞象之年。   成人礼那日,处处张灯结彩,红绸漫天。司成年礼之法师,珮奶奶,早已戴好龙王面具,候在法台上。监管礼法的后土等人立于法台后。   一口喝光饯行汤的祝融低头看看身旁的赤松子。   这个人,似乎从认识他起就没怎么长高了,十六岁了,也才只到自己肩膀。祝融闷声笑笑。那些年少的记忆云烟般自眼前飘逝。成长中,他总是惘然,以期靠欺负别人来获尊敬。于是出现了这个“我不怕你的”赤松子。   他的确不怕他。   祝融看着皆已是成年衣着的自己和赤松子,手不自禁搭上了他袒露的右肩。手掌下的微凉触感、细腻肌肤,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人的清润飘泠。   感到肩上一暖,赤松子放下汤碗,仰脸畅然一笑。细长的眉眼弯成天边新月形状。   那是祝融此生最好的风景。   “夫诸!你去了人间可千万要小心!”另一边,湫死命拉住鹿神的衣角,“不要靠近人类,也不要和别的鱼吵架,七天一到就回到漩涡那去!”   “好。”不知怎的,喝掉饯行汤的鹿神脸色更加苍白,可他还是强作笑颜,抬手摸摸湫的银发,叹道,“你长高许多。”   “那当然,再过两年我也就可以去人间探险了呢。”湫不无骄傲地晃晃脑袋,“但是夫诸,你前些冬日受的伤好全了吗?变成鱼形会不会有影响?”   “放心吧,不会的。”提及打雪仗的事,鹿神眼底的光黯淡几分,“那一次,对不起。”   “你已经说了一整个春天的对不起啦。”湫佯装生气地捏捏鹿神的手臂,“大家都没事,才是最重要的。”   此时的湫已无需踮脚尖便能摸到他的头了。他安慰似的轻抚两下他的牙白色鹿角,低声道,“去吧,夫诸,我等你回来。”   “喂——夫诸!”   已成鱼形的鹿神回首,那银发的傻子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房顶,双手大力挥舞着。   “记得——七天后!我在这儿等你回来!”   出游第一日,赤松子顺海入江,正赶上人间灯节。万千灯盏在眼前接连亮起,竟似天上繁密星子,以水为幕,点缀出一派雍容繁华。   人间啊,这引得众神不羡仙的人间。瑰丽莫名。   赤松子按计划一路向南,躲在岸边,远远望了极南处的花海。馥郁花香诱的他打了几个喷嚏。转而鱼尾一摆,向北疾行。抵达近冰山时已是第四天了。   极北处的海水冷得刺骨。可坚持想看冰山的赤松子咬牙逆流而上。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,这祝融是真的没有跟来。  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。只是有那么一刻,赤松子想,如果,祝融在就好了。他在时,总是暖的。水是暖的,空气是暖的,他的手按在臂膀上是暖的,好像就连一贯清冷的心,也变暖了些许。   再向前游了几里,耳边突然传来几声陌生的啸声。赤松子谨慎地回转几个圈。忽然眼前一黑,整条鱼身被拖入寒水中。他有些害怕地疯狂拍打双鳍想浮出水面,却又蓦地右边吃痛下沉,彻底了失去平衡。   灰蓝海水里散出浓重的腥味。那是他的血。赤松子竭力甩尾巴,妄想摆脱纠缠自己的怪物,却因寡不敌众,终是被三只多毛怪物合力拽上了冰岸。   右鳍和尾部被撕裂的伤口毫不留情地粘在冰面上,一阵刺心的疼令赤松子再也忍不住地哀叫。他能感到那些怪物意欲蚕食他的眼神,可此时只为区区一条鱼的他,实在无能为力。   咔啦一声,赤松子猛然一惊,那三只怪物已纷纷跃入海水中游走。不知再生何变故的赤松子睁圆了眼睛,只看得到不远处的冰层断裂,前一秒还看似坚固的冰陆,此时彻底分崩离析。   他用完好的左鳍拼命扒住冰块,试图让自己留在上面,不料又一碎冰顺海流撞来。接近脱力的赤松子毫无反抗余地,连呼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。只得任身体被无情的自然之手抛入冰冷的海底。无数块碎冰随洋流漂浮、碰撞、挤压着伤口。   原来人间的海水是这样腥,这样涩。   昏迷前,赤松子想到海底下的家,清甜可口的泉,还有最美最美的村西崖坡的落日熔金,瑰丽晚霞。躺在山坡上的他和祝融通身都染上了彤云赤彩。他记得那时夕阳的余辉,是不会灼烧人的温度,就像祝融拥在他腰间的手,很暖,很暖……   “松子!喂!赤松子!别睡!松子!我来救你了,松子!”   纵然是内心焦急地呼唤了他千万遍,仍是鱼形的祝融也只能发出尖利的鸣叫。他绕游赤松子几圈,心疼地亲吻他受伤的尾和鳍,接着以己身半拖着赤松子向漩涡前行。   早知便不和他置气了。早知宁肯便认是无赖也该跟着他的。祝融的表情愈发阴郁。   到了人世的他无所事事,本真打算就在大海上随意飘几日便打道回府,可心里总惦记着赤松子曾提及的花海和冰川。于是耽误犹豫了有两日功夫,他却还是出发了。本想能在路途中偶遇,谁承想才别短短四日,再相见他就已是这副破败样子。   此时已是第六日。祝融摆尾,加速赶路,无暇顾及此刻赤松子眉心的那抹碧蓝亮得似要沁出水来。   鱼形的赤松子是说不出“不”这个字的。他思索万分,睁开的眼复又闭上。   罢了,碰上了,也便是碰上了。   而另一边的鹿神则是日日夜夜躲在海浪里,不敢露面。   他发现只要十六岁的他出现,人间必是电闪雷鸣,狂风暴雨,洪水自天边滚滚而来;正应证了前些日子后土大人对自己的告诫。原对人间怀着无限憧憬的鹿神,因体质问题不得不困居大海七天。心性本就阴郁的他不免暗自伤神。   这日依旧是大浪滔天,雷雨交加。鹿神躲在涌起的海浪下,默默仔细打量着这人世。倏而一只银帆映入眼帘。那是出海的渔人。他们跪地拜神,向海里倒酒,以祈神灵保佑。   好奇的鹿神悄悄靠近帆船,才微张了嘴,添了酒香的海水便进了脾胃。那是上好的琼浆玉露,人间美味;即便是混杂着咸涩,其甜醺不减。初次尝酒的鹿神在酒靥的麻痹中,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乐,任随着那海浪,飘啊摇啊,时而抛上浪尖之巅,时而又覆入万物之底。   他以为他忘了一出现天降大雨的‘诅咒’,忘了沉郁忧愁,忘了湫。   可七日一过,他便又是那个已满十六岁的鹿神。   阴漉的心情瞒不过与他亲近的湫。屡次想要找他问问人间如何,却都被他拒之门外。不过这难不倒鬼精灵湫。他三下两下爬上屋顶,倒挂在窗沿上,把鹿神家的墙壁敲得咚咚响。   “夫诸!你怎么了!?”   鹿神听到声响,抬头见是湫,伸手就要关窗。   “诶!不要关!”湫眼疾手快地扒住窗框,“夫诸,你最近心情很不好。人间不好玩吗?还是说……有人在人间欺负你了?”   “我很好。你回去吧。”不愿多言的鹿神再欲关窗。   “不要这样嘛夫诸!啊——”双脚一时不稳,湫愣是急得从屋檐上跌下来。   “你没事吧?伤着没有?”惊得鹿神赶忙从屋里跑出来。   “没事没事。”若无其事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,湫紧紧拉住鹿神的手,赶在他开口前郑重其事道,“夫诸,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。”   “什么?”他手掌心的炽热不禁令鹿神失了神。他还一言未说,只是那样认真又炽热的眼神注视着他,鹿神就感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。   “我发现我好像……喜欢上椿了。”   大雨突如其来,磅礴而下。少年双手遮在额前,眼里满是热切的光。   “夫诸,我喜欢上椿了!”   冰凉的雨彻头浇下。鹿神心里最后的一点殷切温了,冷了,消散了。   他似是下了很大决心,才终是抿了抿干涩的唇,笑道,   “湫,我也有秘密要告诉你。”   “从今往后,我要隐居山林,开一家小酒馆。”   因为“我喜欢你”这个秘密,需就着全世界的酒喝下,才不会苦。   ☆、如此粲者何   真正的雨季来了。   连连绵绵,凄凄切切,湿了竹叶,绿了芭蕉。独居山间的鹿神立于窗前,怔怔抬首。满目雨井烟垣。   算日子,自湫成年礼一别,已有数月未见。   不见也好。徒增烦恼罢了。鹿神动作轻慢地掩下窗,一时间屋内暗色模糊了倦人神态。   忽而烛火轻摇,烛心跳跃。待鹿神回身,眼前已是多了一抹水蓝。   “久违了,松子。”鹿神清浅笑道,摆手示意来人落座。   “自人间游历回来,你便悄无声息地隐在这山林深处,如今是想喝个酒也要颇费一番功夫啊。”已正式接管了人间雨水的赤松子举手投足间透出稳重大方,较少年儿郎更平添几分仙资风韵。   “你知道我的。我本就无意接管人间,此时做个山中闲云野鹤,乐得清闲。”好友上门,鹿神自是取柜中最好的清酒奉上。   “喏,你要的火烛和古书。”赤松子把随身口袋里的东西摊在桌上,“还有上次蓐收说欠你的果酿钱。最近他忙着人间秋收,便托我一并带过来。”   “一共也没多少,何必麻烦。”鹿神起身再加根蜡烛,“最近大家都怎么样?”   “都好。跟着后土大人学习掌管人间,法力长进了不少。”赤松子小酌清酒,细细品过方才叹道,“你这酿酒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。”   “不过是酒不醉人人自醉。”鹿神看他一脸陶醉,不禁笑道。他用布裹了,收好蜡烛和书,再回到桌边时,桌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精致的软酒囊。   “这是?”他诧异地看向句芒。   “湫从人间带回来的,说你喜欢酒,要送你。”提及湫,赤松子可有的笑了,“你还不知道吧,湫这小子情窦初开了。这阵子日日去找椿,怎想人小姑娘根本不想见他,乐得胤天天凑去看热闹。”   “是……是吗。”沉寂了数月的名字,此刻被人无关痛痒地提起,鹿神只觉心里被麻痹的伤有针脚在缝,细细密密的疼。可他仍是那副温良笑颜,缓缓道,“湫和椿,都过了十六岁,喜欢也是正常。”   “情这种东西,谁说的准。”再吞一杯下肚的赤松子眯起眼,望着屋外烟雨迷蒙,细细叹了口气。   “是啊,谁说的准。松子可听过忘忧草?”鹿神将悉心调好的解酒茶递给赤松子,自己在他对面坐下。   “忘忧草,又名萱草,其叶丛生,花如漏斗。”略锁眉思索片刻,赤松子缓缓道出答案。   “不错。”鹿神顾盼浅言,“你可知这村里哪里方有忘忧草?”   “掌管万木的丿爷爷那定是有的。”不免有些疑惑的赤松子看着神情略有恍惚的鹿神,“你突然要忘忧草做什么?”   “不过是想照古方上调制一道佳酿罢了,不必紧张。”鹿神眼眸含笑,再为他添茶。   “如此便好。只怕你得了偏方,调出来的不是佳酿,而是那斩人七情六欲的断情水!”闻言放下心来的赤松子朗声笑道。   “哪来的情,哪来的断呢。”   夜深,雨寂。   送客出门的鹿神回到小屋独坐。方才的蜡已燃尽,茶也冷了。他呆呆然望着桌上的酒壶,久久未能平复。   撑一把油伞默默下山的赤松子面上不露声色,心里却已是将晚上鹿神的言语神情一一细细琢磨过。早在突发雪流沙那日鹿神情绪大变他便猜出几分,如今以一番试探看来,这鹿神对湫,当真是有情。   只可惜,终是要错负了。   赤松子回神看那半山腰已熄了的火光,轻叹口气。   山林夜间风潇雨寒,草木涩涩;又正值秋日,万树沉寂,路边竟连一只解闷的帝江也没有。一时间耳边唯有淅沥雨水敲打路面的声音。而沾了雨的山阶则是更加光滑崎岖。   几年前在人间受的伤现今一到下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。以往多有祝融相伴,多会为他溺火驱寒。可也不能总是依着祝融。思及此的赤松子甩甩被山间雨露打湿的黑发,无奈只得咬牙忍痛下山。   “赤松子。”  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,好不容易稳住平衡的赤松子一惊,双脚打滑,手里一松再紧。待他再反应过来,已是整个人被打横抱在了来人怀里。   “赤松子,可否解释?”祝融一手撑伞将二人遮在伞下,一手抓住赤松子的右手腕,“亏我还记挂你有伤。”   “对不起。”适才还冰凉湿漉的空气眨眼便烘得暖洋洋的。感觉周身晓畅不少的赤松子微低下头,因疼痛而皱的眉却是慢慢舒展。   “知道对不起就不该独自一人,半夜,跑上山来。”祝融特意加重话中语气。本就不怒自威的他此时更是压迫感重重。   “夫诸的火烛快用完了。”面对即将发怒的火神祝融,还敢顾左右而言他的世间大约也只赤松子一人而已。   “哎,鹿神的蜡烛,句芒的草籽,人间的风调雨顺,赤松子,你心里可还容得下一个我?”闻此言的祝融无可奈何,只得喟叹。   没有接话的赤松子默默将手腕从祝融手掌中抽出。   “赤松子,我已不再是年少顽劣的祝融。你要清楚,现在正拥着你的,是掌管了人间火正的祝融,是救你于极北冰川下的祝融,是此生疼你、爱你、保护你、陪伴你的祝融。”   “我知道。”赤松子的语气很沉。   他早就清楚救他性命、给他关怀的祝融与旁人是不一样的。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,他却一点也说不出来。青春年少时的祝融会逗他,耍无赖;而束起发的祝融却是随着历练越发威严稳重,兢兢业业,恪守规则,待他却是一如既往的好。   “那你也要知道,这一次以后,我就再不会纠缠你了。”似是鼓足勇气,报着破釜沉舟的气势,祝融闭眼道,“已是许多年过去了,松子。若你于我只是感动,只是普通情谊,那么,便放了我吧。”   “松子,我也会累的。”   沉默良久,终于,低着头的赤松子将双手复又环上祝融的脖颈。   而祝融他还是像往常那样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。一句宽慰的话也不说。   唇角却扬笑。   此后经年,那祝融和赤松子二人相互扶持,形影不离。心心相印,情投意合。   情人的话,是世上最毒的药,不单要人哭,要人笑,还要取人心肝。   今日,是那姑娘椿满十六岁的成年礼。   依旧是满堂虹彩,万般热闹。赤松子在堂中寻到鹿神,二人寒暄几句,分站后土大人两侧,注视着这一庄严仪式。   湫还是一身赤红衣裤,烂漫爽朗;赤着脚板,一头银发在空中飞。   鹿神看着湫穿梭在热闹的人群里面,看他跑上屋顶向椿挥手呼喊,藏在袖里的掌心生生被掐出血来。   椿不在的时候,湫还是很乐意往鹿神那去。   “夫诸你这真好!有山,有鸟,还有酒!”湫躺在鹿神不知何时搭好的凉棚下,嗅一口酒香,惬意地赏雨。   “喜欢你便多来就是了。我又不会赶你。”对于湫,鹿神一向不知道拒绝为何物。   “嘿嘿,不嫌我烦就好。”湫翻一个身,随手拍拍身旁的席子,“夫诸,你也来躺着,我发现这个角度观雨正正好。”   “好。”笑吟吟应了的鹿神走过去,也随他躺在席上。   “啊,真好。”深呼吸一口山中雨的清恬,湫伸一个大大的懒腰,继而又懒懒地看着天幕垂下的雨,忽而淡淡道,“夫诸,你说椿会不会去了人间,就不回来了?”   “嗯?”   “我担心她遇到什么事情。人间很凶险的,她一个人在那,会不会害怕?如果浪太急了?如果有人要捕她呢?”越说越害怕的湫猛地坐起来。   “你也想太多了。”抬手遮住眼睛的鹿神笑道,“椿只去七日,很快就回来了。”   仔细想了想,这才稍稍定下心来的湫复又躺下来,枕着双手,咧开嘴,“夫诸说的是。不过七天而已,能碰到什么麻烦。”   “看来你是真的……。”鹿神听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掩在雨声里,“湫,你都喜欢她什么?”   “嗯……她笑起来的样子,甜甜的,像海棠花一样。还有上次我扔她花盆她生气的样子,伤心的样子……哎呀,总之就是什么样子都好看。”说着说着许是害羞了的湫声音低下去,末了再叹一句。   “啊,还是好想让她早点回来啊。”   是了,这大约就是喜欢一个人。   半晌无言。   鹿神撑着手肘半坐起来,低头看着不知何时伴着和煦微雨睡过去的湫,好笑地轻捏他的脸。   其实啊,湫,我也,喜欢你开心的样子,不开心的样子,睡觉的样子,淘气的样子,尴尬的样子。   你什么样子也都很好看。   他温柔且虔诚地吻上他的额头。   森林万木,百鸟齐宁。   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。   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。   七日的时光不短也不长,恰够一个人爱上一个人,却不足一个人忘记一个人。   那几日湫时常一人来找鹿神,尝些他以晨间清露配制的果酿,然后两个人躺到凉棚里去。看云看雨,除此之外,什么也不做。再之后,鹿神便等不到湫了。偶尔赤松子和祝融上山,陪他烹茶煮酒,对烛而谈,捎来一两句山下的奇闻轶事。他知晓湫不来是因为椿。   椿回来了,还带回了人间的笛子。   于是大多时候,这山里便是静的。静的鹿神对自己的心跳都清晰可闻。他数天野上的星,数地上水里的雎鸠,研习草药古书,俨然一副烟波钓徒模样。   “夫诸!夫诸!”忽然远处几声喊,惊起一群燕雀。   听见声响的鹿神推开门。   是湫!淡淡喜悦染上他的眉梢。不过湫可不知道,他只当他的夫诸平素就是这般温善可人,无忧无愁。   “夫诸!要给很大的一只鱼起名,叫什么?”湫奔过来,连气都还没喘匀张口便问。   “鱼?”鹿神有些诧异地望着他。他们的世界里除却成年礼那天,是没有鱼的。   “鸟,鸟也行!”看他讶异的面孔,生怕自己泄露了什么的湫慌忙改口。   虽不知何事,鹿神还是凝神片刻,便沉吟道,“很大的鸟……鹏便是了。古书有云,‘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,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化而为鸟,其名而鹏,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……’”   “‘鲲’!”   “‘鲲’,‘鲲’,真是个好名字!谢了夫诸!”在口中细细念叨几遍的湫心满意足地敞开笑,又转身跑掉。光的脚板踏在湿漉漉的木头路上,白晃晃的,像是一阵疾快的风,来去自由而匆匆。   “湫……”都赶不及挽回的鹿神隐去唇边复才现出的点点笑意,回身寂掩重门。   古书上亦云,“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。”   既明知是追不到的,又何苦执迷不悟……   这夜,鹿神翻来覆去想着白天湫的问题。   这小子怎会突然要给一条鱼起名字?他左思右想,越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。鱼,代表着人的灵魂,故而这村里是断不会出现鱼的;从海里而来鱼魂也都直接收归在灵婆的通天阁里,千百年来从未有错。此时距离他从人间回来也有一年多了。那么,湫为何要给一条鱼魂起名呢?他又为何要去通天阁?   愈想愈不安的鹿神起身自墙上取下蓑衣。犹豫再三,还是咬着牙出门了。他定要自己去探个明白。   原来离了山林的夜是月朗星疏,清风俊逸。鹿神按照后土大人教的法子,竭力压制自己,以免大雨突降。   “请问,今天你见过湫吗?”   “刚还在那边,那条小路。椿背着他的。”丛间白泽见是鹿神,指了指丿爷爷家的方向,“他们朝那边去了。”   椿背着湫?椿为什么背着湫?一阵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。鹿神向白泽道了谢,加速朝丿爷爷那赶去。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时,鹿神便放慢脚步。突然房内骤现异亮——那是丿爷爷疗伤才会有的芒光。这么说,湫受伤了?   不敢贸然打搅的鹿神焦急地在门口踱步,复又似想起什么,在这周围搜寻起来,终于在一处隐蔽的水塘找到了那姑娘的身影。终于知晓是怎么一回事的鹿神悄然远远立于椿的身后,又恨又怜,当下嘴唇竟是被自己死死地咬出血来。   他们,他们……   当真是荒唐!   眸色渐暗的鹿神负气离去。   ☆、如此粲者何   接连数日,山林中暴雨狂作,鸟兽俱寂。本想上山探望的赤松子在祝融的阻拦下只得止步。独享清静的鹿神立于窗前,铁青着脸,想事情想得出神,连蜡都忘了点。   “咳,夫诸,有酒吗?”   忽而声响。连门也不敲便大大咧咧登堂入室的,也只有那人了。鹿神不着痕迹地叹息,继而转身笑道,“有。”   “可以让我忘了她吗?”此次而来的湫失了往日的少年兴致。一头总是兴冲冲的银发此刻软绵绵地贴在头上;眼里,嘴角,尽是苦涩。   你看看,椿,你看看,你害他成了什么鬼样!   “有一种药,能让人忘掉世间所有的痛苦和美好,世人叫它,孟婆汤。”鹿神竭力克制住内心的愠怒,声音内却是半点温度也没。   “那我还是喝酒吧。”那个似乎昨日还是“爱上层楼,爱上层楼,强赋新愁”的孩子,眨眼间便长成了懂得世间万般苦难、欲说还休的情困之人。   “我心里难受。”端了酒杯仰头而下的湫紧皱眉头,一把拉住鹿神坐在他旁边,“夫诸,陪我喝两杯。”   见他这副模样自是无法拒绝的鹿神为自己也斟一杯,抬手,却是以袖为他擦去了面上的眼泪。   “我难受。”干脆举壶饮酒的湫吞下苦辣的液体,趴在桌上,口中不住地喃喃,“夫诸,我难受。”   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情之深,关之切的鹿神一时乱了手脚,惶惶然忙将湫的脑袋揽进自己肩膀,边轻拍他后背,边安慰道,“夫诸知道,你为椿受委屈了。”   “夫诸……夫诸……”平日无处可倾吐的委屈、难过都在鹿神的温言温语中爆发。湫死死抱住鹿神,似抓住水中最后的稻草。积压的情绪如山中的雨,来得迅猛而绝望。   看着他哭得声嘶力竭的鹿神心中一恸,环在湫身上的手臂收得更紧。若是可以,他也不愿他受这般的苦楚!   有个秘密在他唇边呼之欲出,可他最后还是吞下去,和着最浓烈馥郁的酒。   他又何尝,不是醉了。   鹿神轻笑出声,笑这世间最无用,最无用的爱情。他轻拍怀中的湫,待他彻底安静下来,这才缓缓开口。   他说,湫,我知道你和椿在养一只鱼。   叫鲲。   饶是醉了酒的湫登时清醒过来,不可置信瞪大了眼。   “我还知道那条鱼返回人界之日,就是椿命尽之时。”   感受他在颤抖,鹿神轻轻将他拥在怀里。   “不要怕,湫,椿不会死的。”   “因为你,可是下一任龙王啊。”   满意地看到湫慢慢平静下去的鹿神眯起眼,抓住湫的衣领,凑到他唇前轻点一下。   “湫,你不恨他吗。”   “那个抢走你的椿的鲲,你不恨他吗。”   他当然恨。   趁奶奶不注意,湫偷偷爬到家中禁地的阁楼上去,偷走龙王面具。   可是夫诸,我现在才知道,爱,是会盖过恨的啊。   据上次胤传亲眼见椿和湫私藏了条鱼后,整个村子便陷入混乱。而此时正值盛夏却飞雪,一时间更是人心惶惶,流言四起。   “恐怕要有大灾啊。”祝融叹一句,以法力加旺屋里的炭火。   “不知胤所传是否属实。若是的话……那后果将不堪设想。”裹紧被子,缩在床一角的赤松子惴惴然。   “但愿不是。”赤身躺上床的祝融将赤松子紧紧拥住。   这赤松子自小便被赞为是“冰肌玉骨”可毫不夸张。春夏日倒也还好,一入冬便是冷进了骨子里。深谙于此的祝融伸出左臂,好让赤松子与自己再贴近一些。   轻车熟路躺上去的赤松子才不过片刻,便感受到祝融温暖体温,餍足地轻出口气,待慢慢暖和过来便转过身依在祝融怀里,把下巴搁在他肩上。   “想什么呢?”难得见他如此认真的祝融亲昵地刮刮他的鼻子。   “想夫诸。”赤松子倒也坦率,直愣愣地看着祝融,将自己心中所想托盘而出,反而惹得祝融醋意满满却不好发作。   “想他做什么?”   “知道为什么你我皆只有一个名号,而鹿神却一人独享两个吗?”听他语气不善,便知道又是吃醋的赤松子在祝融唇上轻点两下。   “为什么?”很是受用的祝融自然是不会放过,纠缠着又是一个深吻。   “因为我们只能守护,而他却可以毁灭。”   “你怀疑这天气,是鹿神?”无疑,祝融也想起了曾经打雪仗时发生的事。   “以防万一,明日还是上山看看吧。”面露困意的赤松子打一个呵欠。屋里温度暖得他眼皮似也黏在一起了。   “也好。睡吧。”祝融替两人掖了掖被角,熄了灯,轻轻吻在赤松子的唇上。   可第二日他们没有等到上山。也没能再见到鹿神。   一大早,后土大人携句芒、祝融、赤松子、蓐收出现在椿家门口。椿的妈妈凤出来挡在门口。   “我家椿绝对不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!”   “是不是,叫椿出来当面对证就是。”后土大人厉声道,吩咐四人进屋搜查。还未及后院,一条赤红的大鱼载着椿施施然飞在空中。   是大鱼!   没料到真的会有大鱼潜藏村中的赤松子惊得后退一步,抵上祝融的胸膛。而祝融看到这画面也是十足吃了一惊。   谁曾想这看似柔弱的姑娘椿,竟真敢强留人类的灵魂!   “鲲!快飞!”椿伏在大鱼的背上,说不出的着急。   似是有灵性的鲲嘶叫两声,大摆尾折身朝院外飞去。   “给我拦住!”这边后土大人也放下命令,法力最强的祝融与句芒分站两侧,施法欲拦下大鱼和鲲。   “快啊,鲲!”害怕他受伤的椿无奈之下,只得也施法反抗。   “荒唐!”凤见状更是气愤,出手直接将鲲打落在地。   “妈!”   “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女!”凤怫然甩手,态度已然明朗。   “椿,万物轮回皆有道,你怎可就这样不管不顾,逆天而行。”后土大人语重心长。   “鲲是因我才死的。”椿的眼里已满是泪水,“无论如何,我都要送他回去!”   两边正值争论不下,突然西边奇发大水,一条水龙呼啸而来。   “椿!我来帮你送鲲回家!”清亮少年音穿透滚滚水声。   “是湫!”句芒叫道,“他偷了龙王面具!”   “湫的法力还不足以开海天之门啊!”湫的奶奶珮痛心疾首。   此刻一心一意只想帮椿达成心愿的湫什么也听不到。他站上高台,模仿着奶奶的动作大力挥舞权杖,伴随着龙啸与嘶吼,这海天之门慢慢再次开启于众人眼前。   他竟真的为她义无反顾,犯下滔天罪行!   【记住,鹿神,万不可至怒至哀。你的情绪可牵动着那个世界万千人的性命。   切记切记。】   后土大人的话犹在耳边回响。   管他什么洪水猛兽,去他的克己抑制。   他自要去爱!   哪怕天地俱毁,人神共愤,他也要爱!   远在山林间观望的鹿神看到冲天的海天之门,再也忍受不了,仰天恸哭。   “风神湫!你以为你在爱谁!”   一时间水势再起,席卷而来,浩然不息。不单单是山、树、花、鸟,还有村子,房屋,以及无数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村民,纷纷挟裹进洪水之中。   “风神湫!你又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爱!”   轰然一声,水柱捅破天幕,自天上滚滚而下。   感应到危险的天鹤长鸣一声,遥遥赶来,送赤松子升到空中。天空中云雾簇涌。一片迷蒙。盘坐鹤背的赤松子望向已沦为无际汪洋的山林,想,他终还是怒了。   “松子哥!松子哥!救我!”被突如其来的洪水淹没的胤大声呼救。   乘了天鹤的赤松子立即俯冲下去,一把捞起胤放在身后。   “呼。”长松口气的胤亲密地双臂环住赤松子,“松子哥哥,祝融哥哥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啊?”   “松子!先救妹妹!”廷牧也被卷在水里,双手高举起年纪尚小的妹妹。   来不及多想的赤松子抱好廷牧妹妹,将两个孩子平安送至安全地带,这才有些心慌地想起,祝融呢?   这时正帮后土大人维持秩序的祝融也看到他,过去也骑上鹤,安抚地在他耳边轻吻两下。二人接着转去水里救人。   大鱼鲲也正试着飞进海天之门。赤松子面含忧郁地看看正竭力想飞上去的鲲和椿,转脸对身后人道,“我们先去救牧廷。”   “可是鲲!”   “先去救牧廷。”赤松子声音依旧温和,可祝融知道这其中的不容置喙,也只得应允。   天鹤飞到适才救起廷牧妹妹的地方,二人探下搜寻多时,却始终不得廷牧的影踪。想到廷牧八成是被洪水冲走了的祝融心下一沉。他感到自己身前的赤松子也是身体一僵。天鹤心有灵犀般继而直转向上,直冲大鱼而去。   祝融积攒的火气化作毫不留情的攻击。愤怒的赤焰逆风而上,重重击在大鱼身上。大鱼鲲不堪疼痛,惨然哀叫数声。   眼见大鱼伤势渐多的椿只得哭着求他们,“鲲必须回去,还有他妹妹在等他。”   “你只知鲲的妹妹在等他。可知牧廷也有妹妹。他的妹妹也在等他。”一向和悦温柔的赤松子此时也怒目相对。   蓦而东边再突袭大水。近百米高的浪来势汹汹,将要盖过现在村民所在的高坡。   “危险!”   无奈只得暂时放过大鱼的赤松子祝融回到大部队,以一己神力帮助建天梯,通往最高的山顶。忙乱间,祝融拉紧赤松子的手。二人皆是相视一笑,无需再言他。   另一边被大水冲散的湫兀自在水中挣扎、沉浮。突如其来一个巨浪,彻底将他卷入深水里。咸涩的水自他的鼻子嘴巴灌进去,来于死亡的窒息感死死将他笼罩。就在他准备放弃挣扎时,忽然一股强大的外力将他托入空中。   “湫。”耳边忽然响起鹿神温润的声音。   “咳……夫诸?是你?”湫双手胡乱抹开脸上的水,惊喜道。   “是我。”只见那磅礴迷雾中,四方角鹿渐渐在空中幻化成熟悉的鹿神模样。   “早知便不该将你是龙王的秘密告知于你。”鹿神的话语听来似初见般空灵,“我还有个秘密,关于你和椿的。”   “我和椿的?”   “你和椿本是有可能的,是我从中作祟。”   “成年礼那日,椿喝的,不是饯行汤,是断情水。”   “你……是你……居然是你!”湫看着鹿神,眼里的光从不可置信,转而震惊,继而是愤恨!   “是我。”鹿神不无苦涩地笑道。   “所以,椿,本是喜欢我的?”得知这一真相的湫不免又有些喜悦,“她是喜欢我的?”   “她真的,喜欢我?!”   他的眸子仿佛初见,满是少年星光,灼灼耀熤,似草尖清露,还似新华酒酿。   鹿神近乎迷恋地看着他,点头。   “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。”   “这是两个藤团。浅色的,你可运用龙王的功力,帮那条鱼再次打开通往人间的门。深色的,若你认为值得,就自己吞下,拉住椿的手,送她也到那个世界去。不过那样,从今往后你就只能化作天地风雨,再无实体。”   “可是为什么?你为什么帮我?”对他的话仿佛置若罔闻的湫将藤团死死攥在手心,复才的欣喜转为彻骨的恨,怫然瞪着鹿神。   “鹿神夫诸,因为,其实你也喜欢椿,是不是?”   经年已过。这不是曾亲昵唤他夫诸,喜他酒酿的,他守护的,银发孩子。   鹿神怔怔然望着湫的认真神态,忽而笑道,   “我喜欢的,不过是世间风雨。”   “时间不早了,该是你自己抉择的时候了。”   身形本就淡如薄雾的鹿神含笑再看一眼湫,将他缓缓放在一棵露出水面的高树尖上,清瘦的面容渐渐消散、飘离,只余作两个藤团,落在湫的掌心。   一瞬间,便又唯有风和雨贴面咆哮而过。   他知道这一放手,湫就会义无反顾地追随椿而去。   可他又何尝不是这样,披星戴月的赶赴,像是洪流乱烟中一只孤雁,赶赴一场花事的盛宴。   天神发怒,海水倒灌。神界万年不遇的灾祸,得幸为丿爷爷所救。万物复苏,海棠花开后,鲲与椿共返人间。湫化作世间风雨,守候万物。而那鹿神夫诸空留一间空酒屋,一纸旧传说。   人间与海底相连,又浑然再成一个新世界。   火神祝融给人类带来火种,同伏羲和神农并尊为“三皇”,号赤帝。   而回到海底的祝融亲昵地抱住赤松子,与他共躺村西崖坡上。   “松子,当年喝了断情水的椿当再无七情六欲,为何后来还会爱上鲲?”   而他怀里的赤松子只是摇头,抿了唇,笑而不语。   只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,此后再无夫诸再无湫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“如此粲者何”——《诗经·国风·绸缪》 “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。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。”——《短歌行》曹操 “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,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化而为鸟,其名而鹏,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”“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。”——《逍遥游》庄子 “披星戴月的赶赴,像是洪流乱烟中一只孤雁,赶赴一场花事的盛宴。”——《西风多少恨,吹不散眉弯》白落梅 “金风玉露一相逢”——《鹊桥仙》秦观“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” 完结啦 其实看电影的时候觉得剧情有点BUG 发挥了一下想象力XDD   ☆、来呀,互相伤害呀      【少年锦时,夏季私塾】   “祝融!想什么呐?”夫子看祝融神游,一本书毫不客气打在他后脑勺。   “赤松子……”满脑子赤松子的祝融怔怔道。   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学堂里其他学生们发出哄堂大笑。   “你一天不好好学习,想什么吃松子!”夫子一脸恨铁不成钢,“《人间掌管守则》,抄十遍。”   “夫子!我……”正嬉皮笑脸要和夫子讨价还价的祝融转脸看到赤松子正在看他,一张白嫩的脸上笑容正好,似略施粉黛,微醺的好看。他竟就这样呆呆地望着,一时间忘了说话。   “你什么?”夫子背手转过身,胡须一动一动,“不尊师长,加抄二十遍。”   平日里嚣张归嚣张,可要想成为合格的火神,夫子的话还是认真听为上。祝融只得一个人留在学堂抄书。留堂的孩子眼看越来越少,祝融瞪着厚厚一本守则,一时间急得笔下飞,却还是嫌慢。   “光心急是没用的,得手腕发力才写的快。”   “啊?”突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,吓得祝融手一抖,滴下颗豆大的墨渍。   “你干嘛!专程来吓我的吗!”一页白抄了。祝融头也不抬,心烦意乱地烧掉,再重新开始。   “这话该我问你,你在夫子课上干嘛总是看我?”本没想生气的赤松子话才开口,却是好一股怨气。   “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?”听了这话的祝融终是停笔,饶有兴趣地看向他,“所以,你干嘛总是看我?”   “我没有。”面皮薄的赤松子一口否认,只是声音细若蚊蝇。幸亏此刻学堂里还算安静。   “算了。”看他的委屈样,祝融他思索半刻,忽而一笑,也不追问,再次提笔埋头奋笔疾书。   “抄到第几遍了?”也不知沉静了几时,赤松子坐在祝融前面的位置开口道。   “十五遍了,剩下一半。”祝融抬头朝他笑笑,“你不是第一个背了书离堂了?还回来干嘛?没和鹿神在一起?”   “夫诸去找湫了。”赤松子的语气倒听不出来有多不满。他四下看看,接着飞快从内兜里掏出一叠稿纸和祝融抄写的混在一起。   “好了,不用抄了。快跟我走。”急于逃离现场的赤松子拉住祝融的手,几乎是半拖地将他拉出学堂。   “喂,你替我抄书?”沉浸在巨大震惊中的祝融不可思议地看着赤松子,连手都忘了甩开。   “嗯……”生怕被夫子发现的赤松子一声“嗯”含糊在嗓子里。   “为什么?!”   “是命数啊。”这个问题赤松子回答地十分坦然。   “那你是说我这里,”祝融指指自己眉间的火焰,“和你这里,”再伸出食指摩挲到赤松子眉间一抹水蓝,“也是命数?”   “也……也许吧。”此刻赤松子只觉得他的指尖,似是着了火般的烫。   “你的额头好凉。啧,手也凉。”只当他是肯定了的祝融两只手紧紧包裹住赤松子的手,“夏天了,怎么还会这么凉。”   “因为我是水神啊。”赤松子神情很是骄傲。   ……   ……   ……   ……   祝融:哦。   【大灾过后】   人间与神界相连。   自那日大水后,这还是第一次赤松子去找祝融。   “松子。”正无聊变火焰在掌心消遣的祝融顿时一骨碌直起身来。   “我,打搅你了吗?”不知何故,赤松子有些小心翼翼。   “怎会。”祝融笑笑,“有事?”   “是,也不是。”难得如此慌张的赤松子随他坐在桌旁,话语间吞吞吐吐。   “说来听听。”似是感应到什么的祝融有些紧张得舔舔嘴唇,体内赤火不受控制般烧在脸颊。   “那日大灾,谢……多谢祝融兄相照。”   祝融看他低垂下头,软软糯糯的样子,不禁伸出手揉揉他的脑袋,“天降大难,作为掌管着人间自然规律的天神,我们自当守望相助,责无旁贷,义不容辞。”   “话虽如此,”赤松子顿了顿,“但目睹过大水无情,多少心中还是有些怕的。祝融,我们也会死吗?”  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祝融讪然笑道,“怎蓦地提起死生大事了?”   “有词道‘洪水猛兽’,若不是亲眼所见,我也断是不会相信的。这世上凡人皆惧火,却谁能料到其实水,才是浩然不息,毁人不倦的罪魁祸首。”赤松子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。   “只要心存善意,水火再伤人,也终是要造福人间。”知晓他心忧的祝融眼中的柔情似要将这块冰晶融化,“至于这漫漫成仙之路,若是整日尽溺于悲伤、忧愁之中,纵然是永生,倒反不如人平安喜乐的短暂寿命来得值得。”   “发水那天,我们没能一起,现在想来……”细细听着的赤松子面上已是惘然。眼里竟含泪。   “‘夫为乐,为乐当及时’。”深谙其脾性的祝融慢慢将手覆在赤松子冰冷的手上,循循善诱道,“正所谓,‘思相望不相亲,天为谁春’。松子你,可要好好怜取眼前人,莫待时光白白流逝才是。”   “祝融……”似是坚定了心意的赤松子抬头望他。   ……   ……   ……   ……   (蓦然起身)   赤松子:我去找廷牧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书本网【靳惜何夕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